談話間，賀南尋已然縱身而上，他立在圓臺上冷然俯視翁玄感，瞧著他的白眉白發，眼中並無同情之意。

在他看來，以身煉陣是個人抉擇，他人犯不著為此心存可憐，他所關心的只有如何教相離回憶起往昔之事……

相離擡頭仰望賀南尋背影，心裏想的是：這人是有多不喜歡站在別人下面？傲睨萬物，卻沒有爭名逐利之心，那一定是生來時的天性。

不過，她並不討厭。

驀地，相離留意到身邊多了一塊木頭，只見司南呈木雞狀一動不動，顯是被賀南尋方才的舉動嚇到了。

那絕非一般人能做出來的動作！

“……”相離輕輕咳了幾聲，沖他笑道：“其實我師兄是武林盟主來著！所以能一蹦幾十丈高。”

“這……”司南被相離這樣一嚇，張得大大嘴巴立時和尚，不過上齒和下齒狠狠碰撞，發出“嗒”的一聲，司南揉著下頜道：“姑娘就不要再故意取笑我了。是小生有眼不識泰山。”

“嘿嘿。”相離輕笑一聲，收斂心神聽上頭兩人說話。

翁玄感道：“尊下說的不錯，雖不能完全肯定，但我切實找到一個可嘗試之法……過去我們已證明迷榖葉真的能抵抗莫城失憶之癥，但效用卻不足以解開原先所中的失憶之癥，所以，現在我想試試迷榖花。論效用，迷榖花遠在迷榖葉之上。”

“迷榖花？”賀南尋皺眉道：“我從未聽說迷榖樹會開花。”

“尊下以為我在說謊嗎？絕無可能，以身煉陣，我現在已同迷榖樹化為一體，它告訴我，它是可以開花的……你看。”

說著，翁玄感張開原本合十的手掌給賀南尋看，在他手中當真有一個極小的花苞。

“等到迷榖樹開花之時，其光華照耀四方，一定能破除纏繞莫城的結界，到時所有人都能找回自己記憶，那怪物也會無所遁形。”

“但這結果令你要付出很沈重的代價……你可知以身煉陣，用魂魄飼養迷榖樹的後果？”

賀南尋側目，相離足下輕點，踩著過藤蔓躍至圓臺上。

相離道：“招搖山的迷榖樹之所以滅絕，是因為再沒有純凈的養料令它們發芽生長，沒想到你竟筆走偏鋒，用仙人的丹田飼養它……但迷榖樹未開靈智，不知節制，不吸幹你丹田最後一絲養分絕不會罷休的。”

翁玄感面上浮現出一絲苦笑。

相離道：“就算斬了五十年的豬肉，手也不是廢了，要重新握起仙劍斬妖除魔根本不是問題……真的犯不著這樣，現在抽身而出還來得及。”

翁玄感是仙人之身又住在玉田坊，相離自然而然地想他一定是那位失憶後斬了五十年豬肉的仙人。

“豬肉？尊下所說的那人並不是我，長平君已經死了。”

相離：“不是你？”

“嗯。”翁玄感點點頭，合上手，垂下頭，透過指縫盯著張中心的迷榖花苞，這是相離他們初見他時的動作，看樣子他是一心一意等待迷榖花開……已經等了很久了。

“尊下說的抽身而出談何容易？”翁玄感垂頭喪氣道：“我知道你們是為我好，可除了這樣，已經沒有什麽辦法能對付那個怪物。我遠沒有長平君來的優秀。失憶後，他還懂得布下這個白璧陣法防範它，可我卻只懂用這個蠢辦法延續陣法……我有時候想為何偏偏死的是長平君？為什麽不是我？長平君同我一樣是仙身，原本應該長生不老才對，可他無端死於一場瘟疫。”

賀南尋道：“仙人之身不可能死於疾病！”

“不錯，瘟疫只不過是那個怪物用來殺人的借口，它要毀去對它來說不利的一切。我們發現了它的存在，它便要消滅我們，原先算上步宮錦，我們足足有五十人，可惜只有我一人僥幸獨活，當然，如今的我根本沒有臉面說什麽抽身而出。”

“你說‘那個怪物’？”相離皺了皺眉道：“難道你們至今都未查清那怪物來歷？”

“說來慚愧……”翁玄感道：“它一直躲在暗處偷窺，出手狠厲，但凡見過它的都沒有活下來，因此，至今我都不知道它的出身底細。”

相離同賀南尋對視一眼，窮奇身份，她是從贏魚口中得知的，贏魚弱小，並非翁玄感對手，他怎會不知道？

除非，在翁玄感以身煉陣後才有步閑庭調查廣莫洞一事，當初翁玄感同步宮錦是聯系在一起的，但在兒子這一輩似乎是分開的。

賀南尋忽然道：“你可曾將迷榖葉交給步閑庭？”

聽到步閑庭的名字時，翁玄感將腦袋微微擡起，銀眸中閃過一道明光，轉瞬又灰暗下去。

翁玄感痛苦道：“我對不起那孩子，不該將迷榖葉餵給他吃的，我該把他送出莫城，遠離這場災難的……我早該料到的，他是宮錦的兒子，總有一天會察覺一切，可他體內的迷榖葉偏偏令他無法遺忘一切，那怪物……那怪物一定會對他不利的！”

賀南尋道：“那麽，為何幾年了窮奇遲遲未動手？”

“窮奇？”翁玄感猛然擡起頭道：“你說的是上古四兇之一的窮奇。”

相離道：“我們追尋窮奇未來，基本可以確信無疑。”

賀南尋道：“其實此事我已有些頭緒……我們似乎習慣性地站在自己角度去思考問題，若是換一個角度想，站在窮奇的角度去想，一切疑難便會迎刃而解。”

相離想了想，反應過來：“窮奇好吃人！”

翁玄感一頭霧水道：“這是何意？”

賀南尋沈聲道：“對窮奇來說，人並不是人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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